这几天大家都在谈论高考，我也想与大家分享一段我和学生钱芳姑娘的成长故事——一个把一手“烂牌”打成“王炸”的人生。

一

2023年高考季，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周日晚上，作为一个高三年级的班主任，我的例行工作就是清点返校人数、开展主题班会，在忙碌的间隙，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看学生有没有情绪的异常。谈心，沟通，安抚……学生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就像我们班主任工作的紧箍咒，它无需人念，你都会提醒自己时刻要谨记，不能有丝毫放松。

好不容易盯完学生熄灯就寝，我回到家中，时间也差不多来到11:30。突然，一个急促电话打破了夜的宁静。“罗老师，我是钱芳的爸爸，你现在马上叫她回家一趟。”我的心咯噔一跳，还没来得及询问，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催促：“你现在，必须，马上叫她回来，这个死妹子，她把我柜子里卖猪的一万多元钱全部拿走了，真是无法无天……”

不管家长如何狂轰滥炸，我脑子第一惯性反应就是快速复盘今晚查堂情况。钱同学并没有异常表现啊！在我的心里，钱同学是我偏爱了3年的姑娘，她稳重大气、懂事孝顺、成绩不错，是棵值得培养的好苗子。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私下拿家里的钱。

然而，面对此刻情绪激动的钱爸爸，我如若为孩子解释，他多半会听不进去。作为缓兵之计，我只能“嗯嗯”地回应他。一通发泄后，钱爸爸语气稍有缓和，我赶紧劝道：“钱爸爸，钱芳有没有拿钱，等我明早找她了解清楚情况再说，好吗？现在半夜了，出于安全考虑，我也不可能让她出校门……”挂掉电话，时钟已经指过12时，我的睡意也被这个电话搅没了。原生家庭终究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儿，钱同学家境此刻就如同电影般一一浮现在眼前。

二

钱同学家住偏远山区，父母已70有余，上有3个尚未婚配的大龄哥哥，姐姐早已远嫁他乡。钱同学和姐姐是妈妈和二婚爸爸生的，钱爸爸性格暴躁，喝醉酒爱打骂人；而妈妈体弱多病，全家主要收入就是靠喂养的那几头大猪。这样的家境，在村里自然被人瞧不起。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钱同学总是敏感，自尊又自卑，不甘于命运的安排，想摆脱，可又无能为力。每次谈到自己糟心的“烂包”家庭，她总泪眼婆娑，“父母的生活是我照顾，学费永远难凑得齐；遇到困难，伤心也好，失意也罢，都是靠自己去消化去解决……”

对于一个年仅十七八岁、还在上着高中的姑娘来说，家里这种光景，的确是让人有些难以喘息。在我接手她的3年里，钱同学光是请长假回去照顾住院的母亲，至少就有4次，时间短则一周，长则半月。我一度担心她的学业会被拖垮，也曾试探性地问过她：“非要你回去不可吗？家里的兄弟姐妹是不是可以帮照顾一下？”然而回答我的，只有她的苦笑：“老师，我没得选啊……”

面对生活的苦难，语言有时往往显得苍白无力。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既然家庭不能选，出身不能选，父母不能选，那我们就接受，把这一切当作是历练。你要坚定自己的信心，自强自立，考上理想的大学，去拥抱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

三

事实上，从高一接手这个班开始，我就一直在留意钱同学。虽然原生家庭是那么“烂包”，但她在学业上的进取心却是很坚定的。在我带的理科班里，她的成绩是耀眼的。为了解决她的经济困难，但凡有可以申请的奖学金或帮扶项目，我都是厚着脸皮往前冲，尽可能为她多争取，并通过自己的资源给她寻求一些社会资助。考虑到年迈的父母对她关心不够，我就主动联系她那远嫁异乡的姐姐，请姐姐和她多联系多鼓励。经过我的多方面努力，钱同学每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基本上得到了解决。

没了经济上的后顾之忧，钱同学的成绩更是一路稳中有进。每次请假落下的功课，我都会及时和科任老师沟通，安排时间帮助她查漏补缺，跟上队伍。在所有的课程里，她的英语科稍微弱一些。我又和英语科任老师商量，让她担任英语科代表，负责班里的早晚领读，以此来增加她学习英语的动力。在勤奋和自律的加持下，钱同学的英语科代表当得有模有样，成绩也稳步追上来。按照我的预测，只要正常发挥，不出意外，她应该可以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

你说，这样一个我用心护了快3年的姑娘，我怎么能半夜叫她回去面对父亲的质问？而且，这个事情万一处理不好，肯定会给她带来思想波动。我思来想去，家里还能和钱爸爸作沟通的或许就只有她的姐姐了。于是，我顾不得已是深夜，立马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通过微信留言给钱姐姐，希望她能协助自己爸爸尽快弄清钱的下落。

值得庆幸的是，第二天一大早，钱姐姐就给我打来电话，原来钱是被糊里糊涂的妈妈塞到猪圈里，一场乌龙差点就冤枉了妹妹。疑云消散，我也暗暗松了口气。我趁势向钱姐姐提议，这个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让钱同学知晓，毕竟高三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

四

时间飞逝，距离高考很快不足百天了。班上与钱同学玩得最要好的同学告诉我：钱芳谈恋爱了！男朋友是一个已经出来工作的社会青年！这个突降的“大瓜”把我砸得瞬间有点蒙了圈。全员冲刺高考进入关键时刻，她咋就犯糊涂、鬼迷心窍谈起了恋爱呢？

我自然又气又急。气的是，我对她那么寄予厚望，她居然对我瞒得密不透风；急的是，高考是改变她命运的最好机会，一旦走错路，将来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气归气，急归急，但处理这种事情，还真的不宜大张旗鼓，不好火气哄哄。冷静下来后，我翻看她近段时间的几次模拟测试，成绩还算发挥稳定，没见下滑。紧接着，我又和科任老师沟通，他们也说钱同学的课堂表现挺活跃，人际关系看着也不错，我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为了验证恋爱真假，周日中午放学，我远远地蹲守，果然看到一个陌生男青年来接钱同学，恋爱传闻基本可以坐实。

说实话，处理学生谈恋爱问题，真的是愁死个人呀！打不得，骂不得，话说得轻了，怕她醒悟不过来；话说得重了，又怕她行为过激，想不开。周日晚收假班会结束，我找到钱同学。面对我的问询，她倒也挺实诚，爽快地承认了。她说：“可能我真的太缺爱了吧。他给我一点点的温暖和关心，我就忍不住想要靠近。”

钱同学一再向我保证：“老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会影响学习，不会影响高考的！”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年满18岁、个头长得比我还高的姑娘，原本我思虑了许久觉得可以劝说她的一肚子心里话，瞬间又觉得似乎没有再往下说的必要了。虽然我对她尽了做老师的本心，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简单粗暴地去批评她此举的对与错。

如果学生在人生的某个路口走偏了，那么作为老师，肯定要责无旁贷想尽办法将其带回正道。但遇上像钱同学这种有主见、有韧性、学习又不错的孩子，有时候说得太多、管得太严，往往就会适得其反。育人重在育心，育心重在共情。尤其马上就要高考了，婉言相劝，谈话点到为止，我认为是更稳妥的一种方式。

但“劝”和“勉”的话我还是要说的：一是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身和心同样重要。如果没有深陷其中，能尽快分开那是最好不过的。二是成绩不能下滑，要把所有的重心放在学习上，毕竟这是人生最为重要的一场大考。三是眼放宽，心打开。不要贪恋眼前一时的温暖，放弃了未来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钱同学，你可别辜负那个默默努力了18年的自己才好啊！”我语重心长地说。

处理这个事情，我之所以不愿意对钱同学说出太重的话，主要还是她那句“可能我真的太缺爱了吧”触动了我吧。很多孩子从父母身上唾手可得的关心和疼爱，对她而言却是天边那遥不可及的星辰。那么漫长的一段路，她独自一人仅凭黑夜里的微微亮光，居然没有长成歪瓜裂枣，没有自怨自艾。身处泥潭，她依然心中有梦，眼里有光，真的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之后，我密切关注着她的情绪和成绩，和她久不久在课间短暂谈心，有时也会悄悄地在她的课桌里放些好吃的，一边帮着她查漏补缺，一边给她加油鼓劲……高中这一程即将到站，育心补爱，我能为她做的，其实也不多了。

五

高考结束，钱同学整体发挥得还算平稳，最终考上一所排名不错的理工大学，学的是化学专业，她也成了村里人嘴里常说的“别人家的孩子”。我打心眼里真的为她高兴，为她骄傲呀！

进入大学后的钱同学，时不时还会给我发微信，分享她的近况：助学贷款申请顺利通过啦，参加勤工俭学啦，获得奖学金啦，竞选进学生会啦……

我可以想象得到，那个曾经的“灰姑娘”，如今正神采飞扬地奔走在明媚的校园里，她的大学生活过得多么精彩纷呈，热辣滚烫。她说，现在身边有个很优秀的男孩在追求她，可自己又萌生要跨专业考研的想法，怕被耽误啊！我开玩笑问，此前谈的那个呢？她嘻嘻哈哈：“老师，我不是听您的话，高考前就分手了嘛，不然哪里来的理工大啊……”

路遥而不堕其志，行远而不改初衷。我想说，钱芳，你真是个好样儿！勇敢的人不是不落泪的人，而是愿意含着泪继续奔跑的人。你用18年的时间，向我们证明了，哪怕取到一手烂牌，但只要足够努力，也能实现人生的大逆转。老师对你唯有深深的祝愿，愿你心有繁星，沐光而行，全力奔赴你的下一场热爱！

（本文钱芳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