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朋友家串门，案桌上摆着两盆水仙花，正展翠吐芳。朋友亦为雅致之人，配了两只青釉瓷盆，田螺状的，左右对称，于一泓清水之中，装上水仙，古典美里带着灵动。田螺盆里水仙花开得正热闹，翠绿颀长的叶片簇拥着十几朵花，花瓣嫩白，花蕊鹅黄，香气流转，自带飘飘仙气，于凌波之上曼妙。想起黄庭坚对它的赞美：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忍不住探身靠近花瓣，馨香传至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爽。

朋友很大方：“送你一盆，回去慢慢养着，连水都是香的呢。”爱花之人最珍视的是花，能培育出这么飘逸的水中仙子，朋友定是花了不少心神的，我岂能夺人所爱。当下谢绝她的好意，朋友笑笑，也不虚让，看得出，她也不舍。

窗外花事岑寂。人在寒冷天，尤其眷恋植物的气味，而水生植物是最有仙气的，如荷，如芦苇，如水仙。时值岁末，养一盆水仙，置于案几，可对望相伴，亦可化岁寒。那就养一盆吧。

网上购得六颗水仙球，商家又送六颗，还送了水培肥料和五彩石子。又辗转寻来一个青花白瓷浅盆，想着瓷白的盆里长着翠绿的水仙，白绿相映，是何等的雅致。在商家的指导下，洋葱一样、其貌不扬的水仙球被我浸泡清洗削剪后郑重搁进花盆，灌满清水，撒上肥料，再以五彩石子点缀其间。水仙球在阳台的白瓷盆里安了家，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过滤了寒气，特别能喂养植物，水仙在太阳底下日渐一日地变化着模样。

早早晚晚，我喜欢在它旁边转悠，像新结交的朋友，看它慢慢从鳞球抽出嫩芽，泛出淡绿，水灵灵的如翠色裙带。在我养花的生涯中，第一次养植水仙，有点手足无措。既然与一株草木成为朋友，我得足够了解这位朋友吧。在等待水仙结苞开花的时日里，翻遍书橱，查阅了大量关于水仙花的诗文和轶事，才恍悟，原来有那么多的文人雅士都对水仙情有独钟啊。

据李渔在《闲情偶寄》里描述，有一年春节，李渔穷得连过年的钱都没有了，实在买不起水仙了。家人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纷纷劝他：“水仙花今年就别买了，一年不看花也没什么大不了。”李渔直呼：“你们想要了我的命吗？我可以少活一年，但也不能一年没有水仙花。况且我从他乡冒雪而归，就是为了观赏水仙呀，如果知道看不到水仙，我又何必赶回南京呢？”无奈之下，家人只得将发簪耳环等首饰变卖，换来水仙，给他过个欢喜年。这是李渔亲自写在文中的，应是真事，足见李渔喜爱水仙程度之甚，年可以不过，水仙不能没有。

汪曾祺在《岁朝清供》中也有对水仙花的描述：“水仙、腊梅、天竹，是取其颜色鲜丽。隆冬风厉，百卉凋残，晴窗坐对，眼目增明，是岁朝乐事。”岁朝，即一岁之始，指农历正月初一。是日，以鲜花、蔬果、文玩供于案前，以求新年好运、春意盎然，被称为“岁朝清供”。而水仙是岁朝清供的佳品之一，试想，在万花凋零的寒冬腊月，水仙展翠吐芳，祥瑞温馨，用它庆贺新年，正是最吉利的清供。故此，家家案头于冬日里，养一盆水仙倾吐幽香，也就不出奇了。

养一盆水仙做清供，不是文人骚客的专属，上至达官，下至百姓，谁家都可以，水仙也绝不嫌贫爱富，布施美好与祝福不分贵贱。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最爱水仙花，日子再拮据，也会从集市搬一盆回来，小心摆在案几上，装饰陈陋的屋子，看它慢慢长，待它慢慢开，散发出幽幽的香气，从旧年到新年，期许来年的好生活。有时熬了小米粥，炖了肉，浸染水仙花的馨香，香气在冬日里格外暖，冰清玉洁的水仙花也沾染了烟火气息，像落入凡尘的仙子。

养一盆水仙，在撩人的花香里，期待春天的到来，链接冬日的往事，很是回味无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