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榕树的地方往往有故事，古林社也如此。古林社位于广西桂平市紫荆山口，是个小村子，村子里有一棵榕树让我过目不忘。这是一棵大榕树剩下的小部分，而那不见了的大部分应是虫蛀了。榕树的下半部分很像一只侧飞的大雁，那弯曲的树干就是大雁的翅膀，由此我称这棵榕树为“大雁榕”。

在“大雁榕”数十米开外，还有两棵要数人才能合抱的大榕树，几位白发老人坐在大榕树下小亭子里聊天，与大榕树一样慈祥、稳重而又饱经沧桑，他们一定会有很多故事，他们一定会记得一百多年前的那个人——冯云山，他曾经在树下传经布道。

冯云山是1844年11月间到达古林社的。此前，他和洪秀全住在贵县赐谷村洪秀全的表兄黄盛均家里，他们在那里宣传拜上帝教，三个多月时间里，发展了100多名信徒。之后，洪秀全回广东花县，冯云山独自留了下来。后来，冯云山遇到了一个叫张永绣的朋友，张对他说，桂平县北的紫荆山，东连平南的鹏化山区，西北与武宣、象州等县相邻，境内峰峦叠嶂，林海茫茫，看似山高皇帝远，实为浔州、柳州、梧州三府的陆路交通之便道，这山清水秀的紫荆山曾孕育过明代大藤峡瑶民起义。冯云山听后，觉得那里正是他要找的地方，便决定前往。

进入紫荆山前，冯云山先落脚在紫荆山口的古林社。由于盘缠已花光，为糊口，不得已他帮一户姓张的人家拾粪以度日，无聊时曾在墙上赋诗述怀：“孤寒到此把身藏，无衣无食也着忙。拾粪生涯来度日，他年得志把名扬。”村里一个叫曾槐英的有钱人看到此诗后，便来找冯云山聊天。交谈中，曾槐英知道冯云山是知书达礼的老实人，就请他到自己家里当雇工。

冯云山在曾家住下来后，忙里偷闲时最喜欢就是到大榕树下和人聊天，宣传他的拜上帝教，宣传他的“革命道理”。大榕树下有社坛，传说当年冯云山为了破除村民的迷信思想，曾装作无意中踏了社公一脚，在大家慌忙提醒他的时候，他则不紧不慢地对大家说：“菩萨生须人做出。这些所谓的神佛社公，无非是石雕或木刻而成的，有啥可怕的？”说着还随手拿起一块石头用力敲了几下社公的头，此举让村民惊得目瞪口呆，有人认为他如此亵渎神灵，肯定是大逆不道之人，于是想把他赶出村子，但过几天也没见他有什么意外和遭什么报应，想想他毕竟是个读书人，见识多广，而且大多时候都彬彬有礼，于是便作罢了。后来村子里有些人去拜社公时，就没那么认真了。

1845年春，曾槐英举荐冯云山到紫荆山曾亚壬家开设的私塾去做教书先生。谢别曾槐英时，冯云山吟诗以赠：“穿山透地不辞劳，到底方知出处高。溪涧焉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在曾槐英家的那段时间里，冯云山其实已抽空进过紫荆山，那蜿蜒起伏的山峰、云绕雾罩的瀑布、奔涌向前的溪流，山清水秀的紫荆山早就让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可紫荆山上饥不裹腹的烧炭人，也让他更难忘，他们一个个仿佛就是一粒粒易于着火的黑炭，只等着他去吹风引燃便会红火起来。

冯云山可能读过《水浒》吧，第四十三回里有李逵为他母亲找水时，遇到了一溪好水，由此引出诗云：“穿崖透壑不辞劳，远望方知出处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此诗也并非施耐庵首创，最先出自唐宣宗李忱与黄蘖禅师唱和之作。那是唐宣宗李忱避难天竺山时的事。有一天，李忱与高僧黄蘖禅师游山观瀑。黄蘖试探李忱道：“我咏此得一联，但下联接不上。”宣宗说：“我肯定能续下联。”于是禅师吟道：“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李忱遂续后两句：“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黄蘖借瀑布溪涧之奔走，暗喻李忱避难之艰辛。李忱的续句却巧妙地借瀑布终归大海之势，表达了自己不甘蛰伏，终将大展宏图之志。而冯云山吟此诗，亦可见他的满怀豪情了。

在紫荆山，那些耕山烧炭的山民见冯云山有文化，见识又广，说话又体贴，生活上又关心他们，对他们十分尊重，于是对他十分信服。这样，冯云山白天教书，晚上手提火把，翻山越岭，走村串寨，宣传拜上帝教，发展会众。陆续吸收了杨秀清、萧朝贵、卢六等一批骨干分子入会，并通过他们动员群众，在各地建立了拜上帝会组织。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紫荆山区计有3000多人加入了拜上帝会，差不多占当地人口的半数。

冯云山形单影只、披肝沥胆在紫荆山开创出据点，可谓劳苦功高。后来，太平天国建都天京之后的第二年（1854年），杨秀清授意部下撰写的《天情道理书》中，曾对冯云山坚忍不拔的可贵精神进行了称赞，说他“历山河之险阻，尝风雨之艰难，去国离乡，抛妻弃子，数年之间，仆仆风尘，几经劳瘁。”洪秀全在后来提拔族弟洪仁时，封王诏书中赫然写着“胞果然志同南王，历久弥坚”，其中透露出他对冯云山的强烈怀念之情。正是历史选择了勤勤恳恳、忠心耿耿的老黄牛冯云山，让他在紫荆山做了奠基工作，才为金田起义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851年1月11日，金田起义爆发。3月23日，洪秀全在武宣正式称为天王，封五军主将，其中冯云山为前导副军师、后军主将。12月17日，永安封王时，冯云山被封为南王。次年5月24日，冯云山在全州攻城战中中炮受伤。6月10日，冯云山因伤势恶化在蓑衣渡之战中不幸牺牲，年仅37岁。正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我想，如果冯云山没有中炮，而是一直走到了南京，那么后来的天京内讧，还会不会发生？或者会变得更加复杂呢？

现今的古林社仍是个小村子，新旧房屋一目了然，村中曾家祠还在，冯云山当年在曾槐英家帮工时住过的牛房如今也还在。那天，一同前往的一位金田起义研究学者站在牛房门口说，冯云山上午去放牛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的话让我们感慨唏嘘，金田起义到现在都近200年了，他还没有回来。那棵历经风雨、忍受孤寂和疼痛的“大雁榕”还在等待着他呢。不知道是否年年有大雁飞过？不知道飞过太平盛世的大雁是否给他带去了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