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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往事

2024-02-25   来源:贵港新闻网-贵港日报   作者:冯 专  

我带着急切的心情,穿过腊月寒夜的风,朝着山梁高处亮灯的家里疾行。我急切的不仅有期末考试的成绩要向父母报喜,还有我手里紧紧拽着的几根烟花。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今年三十晚上,我一定要亲手放一回烟花!

我喜爱烟花,喜欢它小小的身躯爆发出的惊人力量;喜欢它打破黑夜的沉寂,照亮漆黑的夜空,在浓稠的黑暗中绽放出绚烂的生命的姿态;喜欢它的短暂,正因为短暂更显出它的弥足珍贵,人的一生,在世间万物与历史长河的维度中,也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我喜爱烟花,因为我希望每一个平凡的人,都能在艰难的岁月里实现自己的闪耀。

小时候喜爱烟花,并没有这些抽象的认识,仅仅是因为感官上的直接刺激。最初关于春节的记忆,只有几挂鞭炮。大年三十,在家人团聚吃年夜饭之前,烧纸钱拜天拜地拜祖先,放一挂鞭炮除旧迎新。晚上十二点,在迎接新年钟声之时再放一挂鞭炮欢庆新年,一边听着春晚主持人的倒计时一边点燃引线,越准时越有仪式感。鞭炮声震耳欲聋,刺破尘雾,直抵心底,犹如一种宣言、一声号召,是对过去一年不如意的宣泄,也是对新一年自己的期盼和激励。

比鞭炮更具刺激作用的,是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逐渐流行的烟花。最早是远处场镇上有人放烟花,我和两个姐姐爬到屋后的小山坡上才能远远看见。后来我们村有人开始放烟花,再后来邻居家也放烟花。可是爸妈始终都不愿意买几根烟花也跟风“炫”一次。他们说,烟花虽然好看,但那么一下就没了,简直是烧钱,看看别人家燃放的烟花也是一样。那时的我不能理解,但我说不出反驳的理由,我坚持认为别人家放的和自己家放的肯定不一样。

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自己放一回烟花!

我在镇上住校,把爸妈给的生活费一点点省下来,狠心花了四十元买了四根长长的“窜天猴”,我不仅要自己燃放,我还要骄傲地给爸妈分享,也让邻居们看到我们家的烟花。我突然意识到,我在乎的不仅是自己的烟花,更是别人眼中的烟花。

回到家,爸妈正围坐在灶台前烤着火,红彤彤的火苗映照在他们辛劳苍老的脸上。见到我,他们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见到我手里拿的烟花,先是一怔,听说是我用省下的生活费买的,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为了防潮,我把烟花往谷仓里放置妥帖。

终于等到大年三十的晚上,吃过年夜饭,热水泡过脚,一家人坐在一张床上,一边打扑克牌,一边看春晚,等待新年钟声的响起。这一晚是可以熬夜的,俗称“守岁”,一年仅这一天,吃得最丰盛,玩得最快乐,笑得最恣意。这一天是忌讳哭的,大人们也不会打骂小孩,甚至连重一点的话也不会讲。

零点快到了,我下床去准备,计划着先燃放鞭炮,再燃放烟花。可是烟花不在谷仓里面!我四处寻找,呼喊爸妈和姐姐们都来帮寻找,我把手伸进谷堆里使劲翻搅,找遍了床底、墙角、衣箱,仍是一无所获。爸妈不动声色,轻描淡写地安慰:“找不到没关系,找不到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那是我的烟花!我省吃俭用买的烟花!我期盼好几年的烟花!

屋外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已经不绝于耳,我知道那黑色的夜空一定很璀璨迷人,所有人都在仰头观赏,赞叹、欢呼、陶醉,但那些烟花里面没有一颗是我的,那些欢呼与陶醉也跟我没有关系,这个新年之夜,所有人带着幸福的笑容入睡,只有我伴着无尽的泪水无眠。

大年初一,我还在寻找我的烟花,母亲终于不忍,告诉了我,父亲把烟花拿到街上去退掉了。我深受打击,哭喊着:“凭什么?”那是我买的烟花,我愤怒的不仅是退掉的烟花,更是父亲独断的做法,我发誓我将永远不会谅解父亲。

后来,我到县城上高中,父亲给我交学费,在拥挤的人群中,他双手抓着收费窗口的铁栏杆,对着窗口里面的人说:“可以少一点吗?”我在人群外看着他背心被汗水湿透的样子,鼻子有些发酸,开始理解了父亲。为了养育我们几个子女,父亲一生都在点燃自己,他在土地里辛勤耕作,在工地上卖命,挑着上百斤的种子做货担郎,想尽办法把我们拉扯大,让我们成家立业。

许多年后,父亲患病,我们都知道他的日子不多了。最后那个春节,母亲、姐姐和我搬回来几大箱烟花,在大年三十晚上痛痛快快地燃放,我们告诉父亲,烟花爆竹可以驱赶鬼邪,迎来安康。瘦弱的父亲坐在轮椅上,看着黑夜中绚丽的烟花,笑得像个孩子。

烟花依旧美丽,但我早已不再渴望别人的欢呼,我只在意烟花映照下父亲脸上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