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很少抱怨，唯一的不快是父亲逼迫她吃年夜饭的事情。

回想起小时候，我还未涉世，不知道母亲不回老家吃年夜饭是一件奇怪的事。年年相同的答案已使我麻木，随着我渐渐长大后，才理解母亲的辛苦。直到2020年时，正当新冠疫情暴发，很多广东客回不了家，摊子少了很多生意。“孩子他妈，今晚一起回老家吃饭！”“这次先不回去了，平时生意不好，趁现在更应该多卖一点。”“回去，哪有那么多年没回去吃饭的，像什么话！”

母亲突然沉默地低下了头，双手仍不停地忙来忙去，一会儿把顾客挑好的水果称好，随着收款的声音“微信支付收款10元”，母亲嘴角微微上扬，好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一会儿胖胖的双手灵活地为弄乱的苹果套上包装，叠罗汉一样，很有规则地放置；再过一会，有一名红光满面的阿姨打招呼，“阿珍，吃了没？”“吃了吃了，你家华生回来过年吗？”“还不是因为疫情，回不来。”“回不来过年，家里人也很挂念呐。”旁边的父亲等待了十来分钟，看母亲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不由得轻轻地叹息。老家还有亲人，老家也还是一个家，总要有个人回去。父亲牵着弟弟们，拎了一袋子水果，转身离开，留下落寞的身影。

母亲十年如一日地做生意，以至于她对辨别真假钱非常敏感。母亲练就了一个绝招：别人的钱刚拿出口袋，母亲就能看出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从业十几年，竟没有收到一张假币，相比之下，我倒是收了好几张假钞。记得也是过了年之后的现金清点现场，“三妹，等下得空来我房间一下。”母亲用这样的语气，不带波澜地对我说。等我到房间，里面只有母亲一个人和桌子上那堆摆放整齐的现金，母亲坐在椅子上，拿起一张红色的100元问我：“你看看，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要是说对，就把它当成奖励了。”母亲带着期待的眼神看我，我禁不住欢喜，那好，说对了钱就归我，不枉费我一个寒假的辛劳了。我不假思索地说：“这是真的吧！”只见母亲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灭了，不过她还是温和地说：“你再看看，你确定吗？”我想：该不会是考验我吧，只要我说不，那肯定是错的。于是，我坚定地说：“对，就是真的。”母亲也不言语了，只是打开紫光手电筒一照，假币原形毕露。

我像瘪了气的球，心里无声地呐喊：又收一张假币了，以后还会收到更多的，这可怎么办？我真的不会看真假币啊。但老妈仍耐心地教我如何辨别假币，并在不经意间说了一句话：“为了赚钱多辛苦啊，一张假币抵得好几天的利润了。”我突然明白了，钱是我们家生存的必需品，而她必须要养活一家五口人。无论风吹雨打，或者年夜饭，母亲始终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面对社会未知的风险，她积累了很多经验，又把经验教给子女们，这样代代相传，只为了营造一个温馨的家。

母亲辛苦地赚钱，只为让子女获得更好的生活。高一那年回家，在夜晚的黑暗中，高考的压力已经压得人气喘吁吁了，我问：“妈妈，你希望我考到什么学校？”母亲眨了一下眼睛慢慢思考答案，非常肯定地说：“考得好就去好一点的师范大学，考得差就去差一点的师范大学。”听完后我非常抗拒，觉得自己不适合当老师。直到高考结束，我问她同样的问题，母亲还是同样的答案。我记得当时她停下手中的锅铲，眼睛盯着我说：“你妈妈赚钱是很辛苦，但都是为了你们能好好读书。我很羡慕每天晚上吃完饭就可以去散步的那些领工资的人。当时家里穷，供不起我读书，但我始终向往教师的工作，能够教书育人。所以我努力赚钱，是希望你能成为那样有尊严、有时间、有稳定工作的人。你是大姐，要为弟弟们做好榜样，我的一番心血，你不要辜负了才好啊。”

我顺从地重重点了一下头，最终听从了母亲的话。也许没有母亲的坚定话语，我根本没有勇气接受成为师范生的可能。母亲不会用手机，或许这个答案是母亲曾经的理想，结合女儿的实际情况想出来的。我想到这里，一滴晶莹的泪珠控制不住落在红色地毯上，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母亲在思考自己子女的前程和未来，或许比子女本身要多得多，深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