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那年,奶奶在家楼顶种下了一棵黄皮树,梅雨时节开花,酷暑时挂满枝头。如果你有幸见到它,一定会觉得它的出现是“不合时宜”的。因为在它的周围种满了各种蔬菜,黄黄的果实在一片青绿中格格不入,它就这么静静地待在一个角落。黄皮糖的主材料就是来源于这里。
奶奶的黄皮树种了3年,终于结果了,果又小又酸,奶奶并不在意,她早就想好了这堆酸黄皮的去处。奶奶把摘好的黄皮果放进水里,一个一个洗去灰尘。黄皮在我们老家都是摘下来直接吃的,奶奶的行为在大大咧咧的爷爷看来都是多此一举。算术不好的奶奶,会把做黄皮糖的材料用量记下来,爷爷就会在旁边给奶奶算数,告诉奶奶一斤黄皮配多少水和糖。奶奶把黄皮连枝带叶放进盛满了水的电饭锅里,水沸腾后,奶奶再把煮得微软的黄皮果过冷水,沥干水分的黄皮轻轻一掐,果核便滑出来了。奶奶说,做黄皮糖要挑个好天气,一定要选阳光最毒辣的时候,无风无雨能最快晒干黄皮里面多余的水分,让糖分迅速积累。
晒了一天的黄皮变得皱巴巴的,很丑。第二天,奶奶把冰糖和水按照比例混合熬成糖浆,等到糖浆泛黄便放入黄皮,中火熬煮。等到黄皮浸泡入味,颜色变深,便把糖水盛出三分之一,留着放到一旁。盛出的黄皮糖水黏腻,有着黄皮独特的芳香,甜中微酸。高温把水分蒸发,黄皮的囊在此期间抓住机会融入糖水里,糖浆迅速变浓变深,圆滚滚的黄皮只剩下一层皮,三两抱团围绕在一起。奶奶是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拿筷子一个个挑开,又拿木铲上下翻拌,防止糊底。直到糖浆彻底熬干,黄皮变成了褐色,夹起来能拉丝,黄皮糖便完成了。做好的黄皮糖被奶奶迅速地平铺在筛机里,然后继续放在太阳最晒的地方。每隔两个小时,奶奶就会跑上楼顶,给黄皮糖翻面,避免黄皮糖受热不均匀。
奶奶把晒了一天的黄皮糖重新倒进糖水盘里,搅拌,浸润一夜。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重复第一天的操作。太阳下山的时候,黄皮糖便做好了。黄皮糖入口酸甜,带一点点辛辣,黄皮的芳香在舌尖散开。爷爷嘴上吐槽着奶奶做的黄皮糖不好吃,但手却很实诚地一颗一颗拿起来吃。
在我记忆里,爷爷和奶奶彼此嫌弃,他们看不惯对方的生活习惯,一言不合就互相“掐架”。我家的房子是典型的南方住宅,房屋深且长,在厨房和客厅中间有一块很大的露天空地,我们叫天井。爷爷鬼点子多,会把捡来的“垃圾”重新利用,变废为宝。这片属于爷爷的天地种满了米兰树、玉兰树、茶花等。爷爷时常因为把他的“垃圾宝贝”放进天井里常被奶奶嫌弃。爷爷奶奶脾气不合,因此看对方的地盘,也不甚满意。但我知道爷爷会瞒着奶奶上楼顶看黄皮树,偶尔还会给黄皮树剪枝施肥,也会给沐浴在阳光下的黄皮糖翻面,而奶奶也会大老远去给爷爷找合适花树的肥料。我还知道,奶奶说做黄皮糖给我吃,其实也是做给爷爷吃的。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患上了慢性支气管炎和哮喘。黄皮糖生津止渴,能改善痰饮咳喘,缓解他喉咙的不适。奶奶说她种的黄皮树是鸡心黄皮,囊多核小,甜中带酸,最适合做黄皮糖。
爷爷走后,奶奶就让人把楼顶的黄皮树移到天井,并在爷爷的花树旁边种满了她的各种蔬菜。奶奶的蔬菜长得很好,茶花、玉兰花每年也都会开很多花。每年的盛夏,我们老家的人都会煮上一罐黄皮糖。但爷爷走后,奶奶便很少煮黄皮糖了。奶奶说,吃黄皮糖的人都不在了,煮不好了。今年,天井的黄皮树结了很多果。奶奶的黄皮糖还是儿时的味道,奶奶煮了两罐,一罐给我,一罐依旧放在爷爷的床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