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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景行 笃志经学——怀念广西籍著名史学家罗尔纲

2023-01-08   来源:贵港新闻网-贵港日报   作者:潘 琦  

在广西历史的长河中,也和其他地域一样涌现许多仁人先贤,他们也是中国历史上有贡献的人物。他们超人的智慧、深邃的思想、感人的事迹、丰硕的著作流传千古,至今仍然鼓舞着人们,激励着人们。罗尔纲先生便是近代在国内外享有盛名的广西籍史学家、太平天国史研究的一代宗师。

罗尔纲先生,1901年1月29日出生于广西贵县(今贵港市)一个书香之家,自幼好学,熟读诗书。1924年就远离家乡独自到上海求学。从穷乡僻壤来到十里洋场,罗先生一直保持着“土包子”衣着,终日与书作伴,视求知为人生第一乐事。1926年他考入上海大学,并以全校成绩最优异的前五名之一,得到免费生待遇。

1930年大学毕业后,他受校长胡适之聘,整理其父遗稿。1934年春,罗先生再次赴京。当时有两个职务供他选择,一是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的文书,工作清闲,两年后即可由该会保送去美国留学;二是北京大学文科研所考古室助理,工作极为繁重,罗先生认为前者不是学术工作,不愿干,欣然选择了后者。后转到国立中央研究院社会科学研究所工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0年,他参与筹办南京太平天国起义百年纪念展览会,主持南京太平天国史料编纂委员会,筹建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195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第二届、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二届、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太平天国历史研究会顾问,南京太平天国史学会名誉会长和广西历史学会及太平天国历史研究会顾问等。1997年5月25日,罗尔纲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97岁。

事业是人生的不朽丰碑。凡是留下英名的人,总是创造了永存的事业。罗尔纲先生是中国学术界著名的金石学、校勘学和文博学兼擅的近代史学家,他不仅在太平天国史研究有卓越成就,而且在考据学、金石学、文字训诂、文学史、军事史各方面都作出重要的贡献。

上世纪30代初,罗先生从张嘉祥传记的辨误考信入手,开始涉及太平天国史的研究的史学。1933年,他写了一部《太平天国广西起义史》,开启了他70年太平天国史研究的人生心路历程。1937年,罗先生对太平天国运动从总体上予以全面、系统、科学的论述,出版的《太平天国史纲》得到当时史学界、评论界专家学者的高度评价,称《史纲》是比较系统地讲述这次农民革命运动的“第一本书”。他一生关于太平天国史的研究成果正式出版的书著有40多种约900多万字,他的著作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史、哲学、宗教、艺术、历法、书法等各个领域,既有百万言的鸿篇巨著,也有通俗的小册子。他是当代史坛著述最多的学者之一。经他搜集、整理、出版的太平天国史料多达3000万字,这些史料,他悉心勘考,去伪存真,多数编辑成册出版。史料涉及面广,层次多,内容丰富,经纬交织,构成太平天国史学研究的完整体系,为太平天国史研究提供了丰厚的史料基础。史学界的专家认为,在太平天国研究领域,罗尔纲先生是研究时间最长、用力最勤、著述最多、贡献最大的一位集大成者和奠基人,是中国和全世界研究太平天国的最杰出者!

罗先生是中国封建社会、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过来人,亲身经受旧中国的苦难。读中学时就参加青年学生反对军阀和土豪劣绅的斗争,在上海参加了“五卅”反帝爱国运动,并在《民国日报》发表多篇政治论文和诗词。新中国成立后,他毅然加入中国共产党。有人问他为什么申请入党?他说:“我长期研究中国近代史,又是旧社会过来人。我深切体会到,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领导人民取得反帝反封建民主革命的彻底胜利!新中国成立后,党为我的学术研究提供了良好条件。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同行相亲,群策群力,从而使人尽其才,大有作为。这是我积极争取入党的根本原因。”这是多么质朴的语言、真挚的情感!字里行间,不难看出罗先生一片爱党爱国之心、感恩之情。

信仰是人的精神寄托,有坚定信仰的人能表现出伟大的智慧和胆识。罗尔纲先生一生从事史学研究,他信仰马克思主义,坚持用马克思主义作为研究工作的指导,他说,从事学术研究不能没有先进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作指导。1953年,他对浙江绍兴发现的20多处太平天国壁画进行考察鉴定,由于受形而上学非此即彼的思维方法的影响,对五花八门的表面现象感到困惑难解,一时难以作出科学的客观判断。后来他认真学习了马克思主义,用马克思主义矛盾对立和发展变化的观点去分析看待问题,才恍然大悟,很多棘手的问题迎刃而解。经过7年边学习,边检查,边改写旧作和对新问题的实践,经他科学鉴定,原来的龙凤壁画确定是太平天国的真迹,但太平军退出绍兴后,有人在壁画遗迹上增绘了与太平天国信仰相符的图画,经辨伪求真,鉴定为真假并存的太平天国壁画。真理是认识事物的工具,是人生前进的指路明灯。马克思主义照亮罗尔纲先生史学研究的道路。

学起于思,思起于疑。罗先生从事史学研究,十分严谨,一丝不苟。他对治学的任何环节都非常认真、细致、诚实,从不马虎从事,坚持科学、务实的态度。他常说,只有老实人,才配当史学家。关于太平天国金田起义的日期,史学界长期争论不休。罗先生在半个世纪内始终考证不辍,所得出的客观结论为大多数专家学者所信服。为了弄清楚天历与阳历、阴历的对照,他前后花费了42年时间,终于得出总结性的定论。《李秀成自述原稿注》是部不朽之力作,他用了49年时间才完成。对太平天国政体问题的独特性质,罗先生平时总挂在心中,经常思索,反复推敲,经过30年的焦思苦虑,才有所顿悟,提出了突破性的新见解。

对史料他从来都十分认真而慎重对待,首先从史料的真实性入手,从中可以发现一些问题,这些问题解决了,史料的真实性也就得到了确认。吴晗这样评价罗先生:“尔纲在朋友中是个最忠厚笃实的一个,可是在著作中所表现的却是一个不安分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不肯轻信,也不肯武断地否认一切记载的可靠性。”1956年,有人把李秀成的多种笔迹送司法部门法医研究所鉴定,认为不是同一个人所写的笔迹,从而断定《李秀成自述原稿注》并非李秀成所写。一位精通书法的金石学家也认为不是同一人的手笔,劝罗先生放弃笔迹对勘的论点。罗先生难以首肯,为此,他下苦功夫钻研我国古代书法著作,学懂了书法八法,写出《笔迹鉴定的有效性与限制性举列》一文,确证《李秀成自述原稿注》并非赝品。后来他深有体会地说:“我研究太平天国史,首先是做辨伪、考信的工作。做这种工作,必须忍耐、小心、一丝不苟,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习惯应该说是我一生工作的基本功。”

乐于接受批评的人,心底可以始终保持清澈。罗尔纲先生在中国史学界算是个权威,但他是一个乐于接受批评,勇于承认错误,欣然去改正错误的学者。1955年,中华书局编辑曾次亮先生指出罗先生《太平天国史稿·天历志》中“错前一日的假定”不合理。罗先生恍然大悟,非常高兴地说:“这真是一件大快事!”1983年,祁龙威同志指出罗先生的《李秀成自述原稿注》“小有疵病”“对个别新资料尚未引用”。罗先生当面向祁龙威同志道谢说:“你帮助我知道了原来不知道的事情。”1984年,徐川一同志撰文指出罗先生《太平天国史稿·科举志》中断言“太平天国举行科举考试始自辛开元年在广西永安州”的说法与史实不符。罗先生读后深感自愧,虚心地说:“我的所著述若有纰漏都会贻误读者,表示深深歉意。”他毫不踌躇地撰文订误,并恳切地给《安微史学》编辑部写信说:“徐川一同志在他的大著上指出我的错误,好似和风煦日一般的温暖,使我读后心旷神怡。请加编者按语,以我为‘的’,论著者承认错误是对人民负责的应有态度,为百家争鸣提倡一种好风气。”一个名家巨匠,能有如此博大胸怀,成为当时史坛上的美谈佳话。

成功的奥秘在勤奋。罗先生在史学研究,特别是太平天国史的研究取得的丰硕成果,来自于他的勤奋。1950年,他受命筹备纪念太平天国起义100周年和筹建南京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并主持太平天国史料编纂委员会的工作。当时国家财政困难,无钱投资,他白手起家,全身心投入,调查史迹,发掘文物,搜集文献资料。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他和同志们不辞劳苦,深入江、浙、皖许多地方,既调查搜集资料,又宣传唤起群众对太平天国文物、史迹的重视与保护。罗先生和助手一起对南京图书馆上百万册藏书,逐册逐页地翻阅,把有关太平天国的资料,逐篇逐段逐字地摘抄下来。这种毅力与恒心是常人做不到的。他还组织力量对太平天国所到过的地方的图书馆进行普查和田野调查,发掘收集资料,经过多年的艰苦创业终于建起了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真可谓天下无难事,惟勤奋二字,乃成功之要诀。

在事业成功的各种因素中,个性的重要远胜过优秀的智力。搞史学研究是一项十分严谨、刻板、细致、枯燥的工作。罗先生几十年如一日苦苦耕耘,耐得住寂寞,经得起孤独,深居简出,谨言慎为。特别是对自己的著作,要求特别严格,反复修改,精益求精,锲而不舍,不轻易发表和出版,就是著作问世之后,他依然孜孜不倦地探索,一旦发现有新的资料和心得,便立即对旧作加以补苴,部分或全部重写。罗先生著作中引用的每条史料、每个论点都做到言必有据;对有争议的问题必追究其源,弄个水落石出;一时无法解决的便存疑待考,不草率行事。始终坚持有一份材料说一分话,绝不强不知以为知,误己误学。他这种治学态度、治学方法、治学精神,构成自己基本学术风格,造就了一代史学研究大家。

谈起罗先生一清如水的生活,诚实不欺的性格,淡泊名利的品质,人们无不肃然起敬。罗先生上世纪50年代初就是国家一级研究员,他曾为自己拿高薪而惴惴不安,主动请求降低工资。他主持南京太平天国史料编纂委员会出版的大量资料,不肯署个人主编的名字。他说:“作为领导,只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求名,不求利,以身作则,同志们就会团结在一起。功劳归于集体,有过错自己承担,工作就会无往而不胜。”出版社按规定付给他的稿酬,他全部交给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作为集体福利。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每年拨专款作为他的出差费,他全部都用来作为该馆征集资料的费用,自己因公出差则全部自费。他所搜集的资料和珍贵的史料,绝不当作私有,而是公之于众,无私地提供给别人研究使用。他的住所也不大,家具简朴整齐大方,工作室与卧室并用,四壁书架环立,堆满图书资料和文稿。去过他家的人都惊叹,他那长篇巨著、累累研究成果便是在这窄小的空间完成的!

罗先生到了晚年,年老多病,亲朋好友劝他保重身体,注意休息,不要熬夜,颐养天年。他却说:“属于我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件事情没做完,就是有生之年要竭尽全力,培养学术研究事业的后继人才。”因此,无论是向他登门请教,还是书面求教,他都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热情指导,孜孜不倦。南京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有位年轻人问罗先生学习太平天国史要看些什么书,要掌握哪些第一手资料,罗先生都一一指点。有的问题没时间面谈,罗先生会交给他几张纸片,上面是对他所提问题的书面答复。后来这名年轻人成了颇有成就的学者。桂林市博物馆有位女馆员与罗先生素昧平生,她把自己的第一篇习作寄给罗先生求教,罗先生在酷暑中满腔热情地给她写了10条详细的意见,并特地给她复印了30多页资料,装订成册,寄送她参阅。在人们心目中,罗先生是一位中外闻名的大学者,也是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者,更是一位对社会、对生活充满激情,宽厚待人,很有人情味、慈祥的老前辈。

高山景行,笃志经学。罗尔纲先生从事史学研究、太平天国史研究历时70多年,他严谨治学,悉心勘考,勤于著述,成果丰硕,用真才实学确立了一代宗师地位。他不仅学识渊博,而且为人笃诚质朴,和蔼可亲,特别是对晚辈,诲人不倦,以诚相待。罗老先生给我们留下丰硕的研究成果和不朽的著作,留下崇高的道德情操,是一笔无比珍贵的精神财富,作为广西人应该为此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新时代正向我们呼唤,向我们招手,我们要继承罗老先生开拓进取的勇气,严谨治学的风格,顽强拼搏的毅力,艰苦朴素的品质,推进文化自信自强,铸就广西民族文化新辉煌。